遠道而來的蒼鷺
11 月初的某日,下午在內溝溪閒晃時,除了看到站在電線上的灰鶺鴒和五色鳥外,還發現了這隻站在樹頂的蒼鷺。
蒼鷺 Grey Heron
分類: 鸛形目 鷺科 鷺屬
學名: Ardea cinerea (意思是 “灰色的鷺”)
在英文中,鷺科鳥類有兩個名字: egret 和 heron. 像小白鷺叫 little egret, 黃頭鷺叫 cattle egret,但蒼鷺叫 grey heron,夜鷺叫 night heron。呃… 到底是怎麼分的呢 ? 我查了一下,原來英文的 “egret” 是從法文的 “aigrette” 這個字來的,aigrette 在法文中指的是鷺科鳥類在繁殖期所長出的飾羽。
許多鷺科鳥類在繁殖期換羽時會長出飄逸又蓬鬆的簑狀飾羽,在十九世紀末時,具有飾羽的白鷺曾因服裝市場的需求而被大量獵殺,更糟的是,因為獵取的對象是繁殖期的成鳥,親鳥遭獵殺後往往導致幼鳥也跟著死亡,這對白鷺的族群造成很大的衝擊。
直到 1896 年,兩位在美國 Boston 地區的社會運動者 Harriet Hemenway 和 Minna Hall,因為意識到飾羽貿易 (plume trading) 對野鳥生態造成的影響,而發起了反對使用飾羽的運動,並促成了 1913 年的 Weeks–McLean Act 候鳥保護法案,以及後來 1918 年,更完備的 Migratory Bird Treaty Act 候鳥保護法案。公權力的介入,拯救了美加地區的白鷺們,讓他們不再因漂亮的飾羽而遭到獵殺。 那蒼鷺有沒有簑狀飾羽呢 ? 沒有,所以它叫做 heron。我想就算有的話,以它的羽色應該也不會成為獵取飾羽的主要目標。
遷徙與追蹤
蒼鷺是台灣的冬候鳥,在台灣看到的族群大部份是來渡冬的,每年九月開始會出現在台灣各處濕地、潮間帶、河口及湖畔,告訴我們秋天來了; 隔年四月天氣轉暖之後陸續北返,回到繁殖地。
台灣夏季時偶爾可見少數玩到不想走的滯留個體,但台灣目前沒有蒼鷺的繁殖記錄。 蒼鷺普遍分布在歐亞大陸及非洲大陸。在亞洲,蒼鷺的繁殖區位在高緯度的西伯利亞、中國北部、日本北海道、以及韓國的一些離島上,在高緯度地區繁殖的族群在冬季會往南遷徙到緯度較低的渡冬區: 中南半島、台灣、及菲律賓北部等。但在中緯度地區像華中地區及日本,則終年可見到蒼鷺的族群。不過,渡冬區的族群究竟是從高緯度地區來的,還是從中緯度地區來的,目前還沒有系統性的研究與答案。
換句話說,現在有三個區域: 僅夏季才見得到倉鷺族群的北方繁殖區 (A),終年可見蒼鷺族群的中緯度地區 (B),以及冬天才看得到蒼鷺族群的渡冬區 (C),當冬天來臨時,到底是 A 跑到 B,B 跑到 C,還是 A 直接跑到 C 而 B 就留在原地不動呢 ?
中國大陸去年做了一隻蒼鷺的衛星追蹤研究。這隻名叫 “鷺鷺” 的蒼鷺,2014 年 3 月 8 日在洞庭湖背著發報器放飛,開始一路向北,經過湖南、湖北、河南、山東、河北、遼寧、吉林、黑龍江,於 4 月 12 日進入俄羅斯。一個月,他旅行了六千多公里。 它在俄羅斯境內停留了三個多月後,再度回到中國境內,並在秋天回到他出發的地方: 洞庭湖。
這是 “鷺鷺” 的遷徙路線,在微博上用 #跟著大雁去遷徙# 這個 hash tag 可以找到不少相關的討論。 台灣也做過一次蒼鷺的衛星追蹤研究,是台江國家公園在 2013 年做的 “黑面琵鷺伴生鳥種繫放調查“,有一隻蒼鷺在 2014 年 3 月 15 日從四草背著發報器放飛 。放飛的時間跟洞庭湖的鷺鷺差不多,因為這時間差不多就是每年蒼鷺開始北返繁殖地的時間。 但報告中未明示它的追蹤結果,只說明它最後或最新的位置在浙江寧波外海。
究竟這隻蒼鷺是停留在中國大陸,還是繼續向北往西伯利亞去,從這報告中看不出來。 蒼鷺不像黑面琵鷺是瀕危鳥種,所以衛星追蹤這種費用極高的調查方式不會很常用在他們身上。不過從中國和台灣這兩筆蒼鷺衛星追蹤的研究,也看得出一些關鍵差異: 中國因為幅員廣大,而且候鳥遷徙的路徑多半都在陸地上,因此發報器可以利用 3G/4G 手機的基地台回傳資料。但台灣四面環海,候鳥飛出去就是在沒有訊號的海上,如果需要即時的定位資料,就得使用像 Iridium 或 Argos 這種價格極為昂貴的低軌道衛星資料或定位服務。
至於像 Thuraya 或 Inmarsat 之類的同步衛星通訊服務,不是不能用,但因為衛星的軌道高,需要的發射距離長 (同步軌道只有一個高度: 赤道上空三萬六千公里處),相較於 Iridium 的軌道只有七百多公里,同步衛星的地面裝置需要更大的功率和電池才能操作。即使像蒼鷺這種大型的鳥類,也不見得背得動這樣的發報器。而且,不管是哪種衛星資料服務,資料傳輸的價格都是天價。
除此之外,大陸已經可以自製利用行動通訊網路的追蹤器,因此他們對設備的掌握及費用的控制絕對比我們外購類似的設備要好。其實以台灣手機供應鏈的完整性,要做出這樣的設備並不困難,而且只要開通國際資料漫遊,當候鳥背著發報器進入其它國家的電信網路覆蓋範圍時,一樣可以用合理的價格回傳資料。但畢竟這不是什麼很大的生意,得要真正熱血的廠商投入才有可能實現。
壽命
在維基百科上打 “蒼鷺”,可以找到一個中文條目,上面這麼寫著:
“目前經由繫放得知的蒼鷺連齡是 18.49 年。沒有出處,沒有參考,沒有引用。 如果把 “蒼鷺”、”年齡”、”18.49” 這幾個關鍵字打入 Google 去搜尋,會看到一大堆一模一樣的描述:
天下文章一大抄,除了 Wiki 外,還有大量的中文網站、部落格、報導、甚至小學生的課堂報告中,都出現一模一樣的句子,有的甚至連前後文都一樣。這是網路時代的另一個悲哀: 茫茫網海上的巨量資料,真真假假,未經查證就引用的大有人在。我無法判斷 18.49 這個數字究竟是從 Wiki 來的,還是 Wiki 也是從別處抄來的,我也無法找到 18.49 這個數字的出處。
蒼鷺這個 Wiki 條目有英文版,我切到英文後看到的資料看起來就可靠得多。英文版的 Wiki 說,目前有記錄、最長壽的蒼鷺,壽命是 23 年,不過蒼鷺在野外的平均壽命大概只在 5 年左右。主要的死亡原因還是被掠食,第一年幼鳥的死亡率大概是 67%,第二年降到 30%,隨著年齡漸增,蒼鷺越來越懂得在弱肉強食的自然界中生存,死亡率也逐年下降。
我根據英文版的 Wiki 上提供的 reference,進一步查到這隻史上最長壽蒼鷺的資料。這個繫放是由英國鳥類學信託基金會 (British Trust of Ornithology, BTO) 做的,在它的鳥類壽命資料庫中,有這麼一筆資料:
這隻腳環編號 1090038 的蒼鷺,在 1979 年 5 月出生於英國曼徹斯特西北方的 Merseyside,2003 年 2 月在離出生地只有 12 公里的地方死亡,享年 23 歲又 9 個月。 英國的蒼鷺並不遷徙,因此這隻長壽的蒼鷺可能終其一生都沒離開他的出生地多遠。
蒼鷺的英文資料主要來自英國,因為美洲大陸沒有蒼鷺,美國自然不會有蒼鷺的研究資料。在美洲大陸上有另一種跟蒼鷺很相似的鷺科鳥類,叫 “大藍鷺” (Great Blue Heron),羽色與蒼鷺略有不同,體型也比蒼鷺稍大一點點。
外型
蒼鷺是台灣可以見到的鷺科鳥類中最大的。它有雙細長的鳥仔腳,加上長長的脖子,站立時,如果把脖子伸長,高度可達一米。
但如果把脖子縮起來的話,一下子就矮一大截,看起來甚至有點像放大版的夜鷺。
不過,夜鷺的嘴是黑的,眼睛是紅的,而且它背上還有一塊黑色的覆羽,很難跟蒼鷺搞混。 蒼鷺停歇時看起來整隻是灰色的 (所以叫 “蒼” 鷺啊),只有眼後和前頸部有部份黑色班紋。但當他展開雙翼飛行時,可以明顯看到黑色的初級飛羽及次級飛羽,在雙翼的邊緣形成一個漂亮的圖案。
其實除了頭頸部的黑色斑紋,蒼鷺的腹部也有若干大小不等的黑色斑塊,但這個區域的羽色平常不容易見到,只有在他飛行時才能偶爾觀察到。
事實上,這個部份的黑色斑紋對於蒼鷺的年紀判斷是很重要的資訊。日本有個北海道蒼鷺研究會,由許多熱愛蒼鷺的賞鳥人所組成。北海道是蒼鷺的繁殖地,因此那邊可以觀察到非常完整的蒼鷺生態。也有不少台灣的鳥友在他們的論壇上參與討論。
個性
蒼鷺的個性比較孤僻,多半單獨行動,不像白鷺那樣常常一大群聚在一起。
而且蒼鷺非常有耐性,它在獵食水中的魚蝦時,往往在定點一站就是一兩個小時,以不變應萬變。中國大陸給他取了個外號叫 “老等”,台灣的漁民則叫他 “海ㄎㄧㄚ仔” ,都是形容他可以長時間一動也不動等待獵物的個性。 文章前頭站在樹頂的那隻蒼鷺,至少站了一個小時沒有動,沒有改變姿勢。我拍到他之後,到旁邊山路去走了一大圈,一個小時後回來,他還在那裡,沒有動。
不過,雖然他們在等待時看起來好像在放空,但其實還是非常有警覺性的。蒼鷺算是鷺科鳥類中比較神經質比較怕人的,因此我們不太容易接近他。 基隆河成功橋到南湖大橋一帶有很穩定的蒼鷺跟夜鷺族群,我常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騎著 YouBike 在那一帶河岸數鳥。
夜色中的蒼鷺其實不是很明顯,但河濱公園的路燈實在很亮,亮到連我用手機都能拍下他們的身影。
如果我就這麼騎著車晃過去,他們都不會理我。但只要我減慢速度,他們就會開始注意到我,而且就在我停下來的那一瞬間,原來停棲的蒼鷺一定立刻起飛,同時發出 “嘎~” 的叫聲。但在同樣的地方,也有為數不少的夜鷺站在岸邊捕食,夜鷺就對我的動作一點反應都沒有。 兩種鷺科鳥類截然不同的個性,顯而易見。
骯髒的基隆河
前陣子中油在汐止的油管破裂,大量的燃料油漏進內溝溪和草濫溪。中油沒有在第一時間處理好,讓油污順著內溝溪和草濫溪流進基隆河。
事發之後兩三天,我在南湖大橋橋下看到攔油索。
但為時已晚,基隆河沿岸到處都可以看到油污,後續幾天也看到不少沾上油污的蒼鷺和夜鷺。 就算沒有這些意外,基隆河的河水之髒,台北人大概都知道。
我每每看到這些遠道而來的蒼鷺,在骯髒的基隆河中覓食,就為他們感到難過。
也許是因為寫在 DNA 裡,也許是因為一代一代相傳下來,讓這些來基隆河流域渡冬的蒼鷺族群堅持繼續來到這裡,而不選擇去蘭陽溪口或其它更乾淨的地方。也許幾百年前,當台北人還沒有把基隆河搞得這麼遭時,這裡應該是很美好的。但即使基隆河已經不再美麗,候鳥的遷徙本能仍然一代一代地帶著他們來到這裡。
他們飛行了幾千公里,選擇了這裡做為他們歇息或渡冬的地方,我們是不是可以對這些客人再好一點 ?
你的文章比其他人完整多了,謝謝你的文章。